王鸣光
深秋,月色如霜,凉意袭人,几声虫鸣,透进窗来。仔细倾听,那声响、那音色、那节奏,与立秋时节的虫声迥异。
那时,暑热刚退,秋色才黄。初起的虫声,精力充沛,血气方刚,彼此之间争强好胜,互不相让,你还未唱罢,我就登场,你声响,我比你更响;你音高,我比你更高。听上去声声高亢急切,好像恨不得将所有的异性,悉数被自己吸引。于是那虫声,热热闹闹,稠稠密密,从夜至晨,连绵不绝,像蝉鸣蛙鼓,如一锅沸粥。
如今,秋已经成了岁月的一枚枯叶,叶柄与枝,无力相挽,命悬一丝。那么伴随而生的虫声,自然灯火阑珊,繁华散尽,变得零零落落、断断续续了。然而空山一声鸟鸣,婉转如歌;群鸟黄昏归巢,只是一片聒噪。这种零落断续的虫声,听来更加轻柔、清幽,而且似乎有丝丝余音在夜色中若有若无地袅袅,充满了诗情和幽趣,仿佛是江畔孤亭里的一缕箫声,深山流水中的几声古筝。一阵阵,一声声,犹渐次地落进听者的心里,漾起一圈圈心事的涟漪。
从立秋、处暑、白露、秋分、寒露、霜降,一路走来,也许就阅尽了生命的盛衰哀乐,群体间的浓淡亲疏,于是呜叫声少了些稚嫩和明亮,却是一种成熟老到、苍劲有力的腔调,仿佛是利剑出鞘时的一声铿锵,是夜风拨动高塔檐铃的一声当啷。且有老树般的遒劲蟠曲的神韵,旧玉似的凝润光洁的质地。听上去不再是絮絮叨叨,一味地诉说着自己心中一份心事、表白自己的一种愿望。而是在徐徐道来对星移斗转、哀乐生死的感悟,让听者垂首而思,颔首而悟。
呜叫的节奏分明也变得从容、平和,谦和。相互之间不争不抢既然你在呜叫,那我就暂息;等你停了,我再呜叫吧:于是常常会出现一段无声胜有声的空白,却将深秋的夜,衬托得更加安谧宁静。也让听者心境,一如深秋夜空,纤尘不染,澄清空明。
这样的虫声,若再伴随着月落乌啼,江枫渔火;伴随着“一叶叶,一声声,空阶滴到明”的雨声;伴随着无尽落叶的潇潇声响;伴随“羌管悠悠霜满地”,那就更加动人魂魄,催人泪下了。这样的虫声,是花朵凋零前的盛开,是晚霞消失时的灿烂,是生命的绝唱。
(摘自2014年10月26日《新民晚报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