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大伟
上海男人的养老金,好一点的有三千多元,如果夫妻健全,有五千元左右,在内地,可以过上“舒服”的生活。内地城市化刚刚开始,不过二千多元一平方米,落户那里,总有故乡的亲切。早晨从城东走到城西,不是老同事在打拳,就是老邻居在遛鸟,或者老朋友在打门球,总之,总有熟人与你打招呼,“自我感觉良好”。晚上,木桌灯下,老友对坐,一壶“夜壶水”,两只鸡屁股,三杯落肚,四壁回响,五(无)话不谈,六亲不认,那是“醉驾”(最佳)状态。只有故乡,才有亲友。上海老男人,带着老婆,每月领取五千左右的养老金,回到乡下,简直就是当年香港海员回上海,全楼轰动,这就叫衣锦还乡。
待在上海,侬就脚骨弹琵琶——抖豁。首先你必须为晚辈着想,倘若是个儿子,婚房不是第一套,而是第一债。上海的“唯物”主义行情:十年前看车子,十年后看房子,倘若想迎娶位上海籍姑娘做“正宫娘娘”,婚房不是公房,那是外来妹配置,必须是小区:带围墙的,带绿化的,带保安的,还要带敬礼的,最好带上养蚊子的人造湖。由此产生的物业费,在小县城可以雇个任劳任怨的钟点工。儿子婚房最好与老子共享一个小区,但不能在隔壁,最好“一碗汤”的距离,从甲到乙,一碗汤“温而不凉”,古代关公斩华雄“酒尚温”,那是虚构的,现代上海人“汤尚温”,却是写实的。这碗汤不是媳妇端到阿婆处,而是老子端到儿子处。一碗汤的距离,就是便于小辈免费搭伙的距离,便于寄放第三代的距离,便于孝“子”的距离;一碗汤的距离,就是方便啃老的距离。上海最大的变化:从“养儿防老”到“养老防儿”。
上海不愧为金融中心,发牢骚都是金融词汇。倘若你不幸而养个儿子,婚前,老子开“建设银行”,放款购置婚房;婚后,老子开“投资银行”,月月投资按揭——数得清,还不尽。最贴切的墓志铭: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
上海人的生活状态:男人将就,女人讲究。男人理发叫剪发,不过十元。女人理发叫美发,起板百元。倘若美容,便是天价。老婆拉皮,老公剥皮。
相对整体,美发只是个补丁,美女捎给你可能是个窟窿,买辆私家车,往往是跑车,一动油如水,不动,省得下汽油钱,省不下养路费、维护费、保险费,哪怕捡来的也养不起。环线内的公寓,环线外的别墅,任选一样,都是房东兼房奴!
在苏浙,男人支配女人;在上海,女人指挥男人。上海男人不包养二奶,必须包养太太。有个行业只招上海籍中年女性,有个应聘者不屑,她回绝的口头禅是:“阿拉老公养我。”她老公是保安,该多累!有脸面的男人,不仅包太太不上班,而且不干活,时髦称谓“全职太太”:全天在家,不是全职在家。全职太太不是给你洗短裤的,而是给你做花瓶的,只上厅堂,不下厨房。厨房是住家保姆钟点工的事。
上海男人有幸娶了个太太,不幸有些姿色,还有些情调,成功的你,可能要过上不成功的日子。很美的女人,可能让你过上很霉日子,到迪拜购物,到日本泡温泉,到芭提雅晒阳光浴。
终于熬到五十以后,娘子刚刚歇脚,儿子又成了累赘。我有位会计朋友,六十开外,至今在外奔波兼职多处,一次坐公共汽车睡着了,到了终点站,驾驶员回头叫醒他,感慨地劝慰:侬大概生的是儿子吧?
照理,女人比男人先老,但上海男人往往未老先衰:眼角皱纹,鬓角白发,一脸的苦菜花。他们的口头禅:上有老、下有小,中间有个不得了!
(摘自2012年5月13日《新民晚报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