论小说

    ……写实主义者，倘是一个艺术家的话，他不会企图把人生的平凡的照相示给我们，而会把比现实还要完全，还要动人，还要可据的幻影给予我们。

P9

    大艺术家乃是那些强迫人类接受他们的特殊幻觉的人。

P11

    有两种理论，尤其时常被人讨论，人们不将他们兼收并蓄，却使它们彼此对立着。这却是纯粹分析小说的理论和客观小说的理论。分析派的人要求作家致力于指出心灵的最微的发展，和决定我们的行为的一切最隐秘的动机，……客观派的人，却主张把人生一切事实的精杂的说明，一切关于动机的议论，而只限于使人物和事变通过我的眼底。

P11

    能够不让读者认出藏在哪供我们隐藏“自我”之用的一切形形色色的假面底下的这“自我”才算手腕。

P14

    “如果有着一种独创力时”，他说，“第一便该使它显露出来，如果没有的话，便该得到一种。”

    “才能是一种悠久的耐性。----这事是在相当久地并且相当注意地凝视着自己想要表现的一切，以便从那里面发现一种还不曾被任何人见过和说过的状态。因为我们使用自己的眼睛时，总免不了说起前人对于我们所注视的东西的意见，所以在一切东西里面都还有着未曾被人探检过的处所。极微的事物也包含着少许未知的地方。去寻出它来罢。为着描写一道正在燃烧着的火和一样生在平原上的树，我们便得一直面对着这火和这树，待到它们在我们眼中同任何旁的树和任何旁的火显得不同才止。

P17

    不论人家所要说的事情是什么，只有一个字可以表现它，一个动词可以使它生动，一个形容词可以限定它的性质。因此我们得寻求着，直到发见了这字，这动词和这形容词才止，决不要安于“大致可以”，决不要为着躲避困难而求援于一些诈伪的字句——即使是巧妙的诈伪也不行，——而求援于一些谐譃的语言。

P18

    尽量减少意义几乎难以捉摸的名词，动词和形容词，尽量增多以种种形式构成的，安排得非常巧妙的，充满着响朗的音调和精妙的韵律的，形形色色的文句。与其成为珍奇的言辞的收集者，还是让我们努力成为优秀的文体家罢。

    要将文句操纵自如，使它说着一切，甚至说着它所不能表现的事情，使它充满未尽之意，充满秘密的，不曾表明的企图，确实比发明一些新的辞句，或是在无人认识的旧书里面搜寻一切我们已经失却习惯和意义的，在我们看来如同一些死语一样的辞句，更为困难。

P19

 

    财产是不能增加一个男子的伦理的，理智的价格的。平凡的人有了钱只会堕落，反之，勇迈的人有了钱却可以得到有力的帮助，但勇迈的人是不多见的。

P76

    他现在觉得自己心里需要感动，需要有人来抱吻他，来安慰他。他究竟有什么事需要安慰呢？他自己也莫名其妙，不过现在正感着懦弱和疲倦，在这时候，一个女人的出现，一个女人的抚慰，一双纤手的接触，一件女人的衣裳的摩擦，一个黑的或蓝的温柔眼色，似乎是我们心理所迫切要求的，必不可少的。

P82

    所有的女人，不都有着这种惊人的遗忘力，使他们在几年之后，便把曾吻过自己的嘴和全身的男子都几乎忘记了吗？接吻好比霹雳一样打击着，爱情好比暴风雨一样消逝了，随后，生活又像天空一样归于宁静，于是又再开始以前那套把戏，人们谁会记起一团云来呢？

P125

    然则这长绵的海滩不过是一座爱情市场罢了，一部分女人在那里出卖，另一部分在那里奉送，这一些女人在那里给自己的爱情伦价，那一些女人则在那里以身相许。这一切的女人都只想着那同一的事情，呈现并使得人家羡慕她们那曾经给人过的，曾经出卖过的，曾经许诺的男子的肉体。于是他想到在全地球上，这事情是到处一样的。

P134